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一大盆蝦公,大大小小,有些螯很大,吃起來會刺舌頭,但誰在乎呢,炸得酥酥脆脆,吃得滿嘴油再大口灌汽水,就是過癮,也是久久一次的難得饗宴,歡樂之所在。
客家菜餐廳的菜單通常會有炸溪蝦,但並不是經常能供應,必得天時地利人和有好運道的日子;地利或許是最重要的元素,像是有長流水的溪流,抑或者能看到清澈河床,連石頭縫底都一覽無遺的河圳,即使是水溝,只要不亂排廢水無殘存農藥,對蝦公(ha gung,海陸腔,蝦)而言,也算是好的生存場域。
1980年代讀小學,放學後碰碰跳跳走路沒正形一路玩著回家,果然就能摔到水溝裡去,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摸蛤仔兼洗褲,也第一次清楚的看到水底生物游動的樣子,幸運地,竟然有幾隻蝦子,雖然是小小的、有點透明、看不太到鬍鬚讓人扼腕,但蝦公是這樣子的存在,原來有水就能有蝦公的意象,常存我心。
經常地,遇到河圳流水的坡坎就不自覺地停下尋尋覓覓,淺山丘陵地不缺一畦水一道滑坡小瀑,溪蝦游動的姿態用我最近讀到一首詩倒是很貼合,這首詩人邱一帆的〈㧡擔上崁仔〉意外地與我觀察到的淺山流域裡的生物相似,「流流漂漂/毋知哪位定疊/跳上跌落/毋知哪位上崁」挑擔如背殻,蝦殼跟擔子都是負重,崎如逆流,蝦公在亂石層疊的溪底亦如爬坡而上。
無論是想要炸溪蝦抑或烰蝦公,都不是容易的食物,去吃客家電視與韓國料理大廚共同開設的廚房用餐,臨時加點一道炸溪蝦多兩百元,客籍演員服務生温昇豪說,等了好幾天,今天天未亮趁著雨歇,趕緊到河邊守候,捉蝦公果然是等待時機的事。
客家人難得的美味烰菜,得要厚厚的麵糊,雖是吃炸物,但多半是在享受麵食酥脆的口感,但炸溪蝦不興用麵糊,薄薄一層蕃薯粉抓過便可。
炸溪蝦是把蝦子倒進乾燥的蕃薯粉裡攪拌,洗淨的蝦子無論如何都還是會出水,尤其是加了鹽巴搓揉過後更加會出水,會把蕃薯粉浸濕粘上去,看起來有一種透明感,一大盆到入熱油鍋,po-po-po-po的聲音非常療癒,我媽說,客家人烰菜的方式,要先小火再開大火,才能保持酥脆的口感。
炸溪蝦和烰蝦公最大的不同是蝦子炸好之後,還要煏配頭香料再一起拌炒過,頗有吃鹽酥雞的過癮勁頭,一道不是很難做卻無法經常吃的季節性料理;不難是因為不需要切切剁剁,無需整形,蝦公小到連殼都不必剝只能整隻吞下去,連清洗都只需要用水一直漂淨即可,只需等待。
從前,捕蝦人在夜晚將笱仔(ho er,海陸腔,捕河鮮的竹製籠子)放在溪流的石頭縫間,或溪岸樹根草叢裡,黎明前即到達,天光中取上岸。第一次聽到清早廚房裡蝦子摩擦的聲音,是一種濕濕黏黏幾乎只能用視覺感受來形容的輕聲,有這是怎麼變成食物的無法置信感。
後來才明白那種不容易是因為這些叫台灣米蝦、粗糙或貪食沼蝦的蝦公,像個溪流小精靈般,要在有純淨水質的溪流山澗中才能生存,如米的體型約在0.8至2.5公分間,這些重要珍貴的臺灣特有種淡水蝦,只能在乾淨水域,含氧量高的清澈溪流中才能生存,然而,目前河川溪流清澈何其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