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草】記者廖昱涵報導
中國國民黨與台灣民眾黨佔多數的立法院頻頻對憲法法庭揮刀，12 月 20 日用臨時拿出、過去沒人看過的的條文、合力硬闖的《憲法訴訟法》修惡，24日 7 名大法官被提名人都被封殺，未來修惡版《憲法訴訟法》生效後，憲法法庭將進入停擺，台灣陷入憲政危機，人民遭侵害的基本權益將無法救濟。
《沃草》專訪憲法學者、東吳大學法律系特聘教授張嘉尹分析這個嚴峻的問題。張嘉尹指出，憲法法庭是成本最低、較不會引起政治動盪、一勞永逸解決問題的手段，但是前提是憲法法庭要存在。如果連憲法法庭都失守，恐怕就會開啟民主內戰。
張嘉尹表示，立法院目前用人事同意權、《憲訴法》修法 2 道鎖癱瘓憲法法庭，但法律界也團結打出 3 把鑰匙：暫時處分、程序先決、程序自主，為之解套，期盼大法官勇於承擔、主張自救。
藍白新版《憲法訴訟法》陽謀與陰謀
張嘉尹指出，現行《憲法訴訟法》 30 條門檻規定，可貴之處在於它是累積半個世紀的經驗，以這種出席人數跟可決人數的話，大法官比較容易做出判決。就世界上各國來看，美國 9 個大法官、5：4 就過了； 德國也是一個庭 8 個大法官，5：3 通過。
「本來法律學者 9 個人就有 10 種意見了！」張嘉尹指出，過去為何要規定成過半數通過？不是 2/3 或 3/4？取其中數是有道理的，不這樣的話就會像以前一樣釋憲都被鎖死，或做出如釋字 520 各打五十大板、有說跟沒說一樣的判決。
張嘉尹表示，從《大法官審理案件法》改成《憲訴法》，其實是一種經驗累積，事實上也可以證明，大法官自從開始適用《憲訴法》之後，每年可以做出的判決比以前多，這些門檻其實是基於經驗而來的合理性。
然而，藍白新版《憲訴法》，這種全世界罕見的標準，要求不得低於 10 人、違憲宣告不得低於 9 人，表面上看起來好像無害，但其實是兩面手法。一方面藍白不會補滿大法官人數，尤其目前只有 8 個大法官的話，新法一旦生效，擺明要讓大法官沒有辦法做出違憲判決。
更可能發生的是，《憲訴法》第三項規定：「參與人數未達前項規定、無法評議的時候，得現有總額過半數同意，為不受理之裁定。」意思就是說，剩下 8 個大法官，就只能夠一直做出不受理裁定，這樣會讓人民的基本權利案件受到巨大傷害，也等於是廢掉了。
現在也有學者也在暗示，總統賴清德應該在 7 名人選中，提名 2 位藍營中意的大法官人選解套。但張嘉尹認為，這又會掉入更深一層的陰謀。
其實歷史的教訓不遠，張嘉尹表示，2007 年時任民進黨總統陳水扁就被騙過一次。當時要補 8 名大法官，經過私下協調，陳水扁提出 4 個藍營、4 個綠營背景大法官，但最後投票的時候，綠營全數中箭落馬、僅藍營通過。陳水扁當時因弊案纏身、喪失正當性，就算被擺一道也不敢吭聲。
張嘉尹就質疑，因為如果提名 7 個裡面有 2 個親近藍營的， 2 個親近藍營的當然就會順利通過。這下子外界沒辦法批評立法院不讓憲法法庭運作，但如果涉及到藍白合作下通過的敏感違憲法案，是否就有永遠無法判違憲的疑慮？
「藍白違憲疑慮的法案不會被宣判違憲，又能推給大法官達不到共識，根本一舉數得！」張嘉尹呼籲，講的好聽是「互相妥協」但這退一步，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解方一：學習韓國，由訴訟中當事人對門檻聲請暫時處分
「大法官要解套，從法律的論理上來講，沒那麼難！」張嘉尹指出，立法院 2 道鎖癱瘓憲法法庭，但學者們目前集思廣益，就至少打了 3 把鑰匙為之解套。
但張嘉尹強調，其中關鍵在於，大法官有沒有勇氣？大法官必須認識到一點，他絕對會被抹黑，他連 15 個滿額所做出的判決都會被抹黑，現存 8 個大法官更一定會被講得很難聽，那大法官要不要勇敢承擔？
張嘉尹建議，可以學習韓國案例，請現在案件存在於法院、處於被審理的狀態的訴訟係屬案件當事人，對於還沒生效的《憲訴法》第 30 條、第 43 條申請暫時處分。
真的要感謝韓國人，雖然他們也很困難，但是都示範給台灣看了！」張嘉尹說，韓國憲法法院目前因受國會杯葛，只有 6 名大法官，未達法定的 7 人審理門檻。然而，韓國大法官接受暫時處分的申請，暫停《憲法法院法》關於人數要件的效力，以避免憲法法院癱瘓。
張嘉尹指出，目前法界也積極動作：「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案件的律師，狀子都送出去了！所以我們法律人，現在是很團結的，絕對不會讓立法院的胡作非為，繼續這樣惡搞下去，合法的途徑現在大家都在做。」
解方二：主張程序性先決
張嘉尹指出，憲法法庭本身也是一種法院，本來就是要適用訴訟法，但是如果適用的訴訟法有違憲疑義，可以把它當成是一個「程序上的先決問題」。於是在不用他人申請釋憲的狀況下、先去處理它，大法官自己先對《憲訴法》做違憲審查。
張嘉尹直言，黃國昌、翁曉玲版新《憲訴法》很狡詐的地方是，95 條修成自 12 月 20 日、立法通過當天開始生效，目的就是要新法因為因為宣告人數不足，沒辦法聲請違憲審查。
張嘉尹痛批，身為司法權核心的憲法法庭，它能不能運作取決於立法院？直接被立法院卡死？他說，在權利分立的憲政體制下，立法權並沒有那麼大。
解方三：憲法法庭主張程序自主權
對於釋憲，中國國民黨總召傅崐萁則主張：「荒唐！竟叫大法官來審自己的修正案。」不過張嘉尹打臉指出，早在釋字 371 號，大法官就曾宣告立法院過去制定的《司法院大法官審理案件法》部分違憲。也就是說，大法官早就對立法院所制定的程序法做過審查，也是所謂「程序自主權」的實踐。
張嘉尹解釋，其實很多國家的訴訟法，都是由最高法院自己定的，意即「司法程序自主權」在憲法學上並非罕見的觀念。
而在中華民國的憲政史上，更非獨創。從中國國民黨來台到 1958 年立法院制定《司法院大法官會議法》前，其實大法官是根據司法院自訂的「司法院大法官會議規則」，來行使憲法解釋權。這就是基於《憲法》對大法官權限的賦予，是一個早就存在的制度。
但為何立法院制定《司法院大法官會議法》之後，就沒有再適用這個自訂的規則？張嘉尹指出，因為當時處於戒嚴、白色恐怖，也就是威權體制的極端情況之下，大法官只是沒有刻意針對這個問題去爭執而已。
張嘉尹指出，歷年的大法官解釋，其實也在創造很多程序規定。像是大法官在 585 號解釋就本於憲法解釋的固有權限，創造「暫時處分權」，早於《憲法訴訟法》的規定，也是一種程序自主權的實踐。
憲法法庭多重要？德國擔憂極右派惡搞先修憲撐保護傘
正當上週五台灣通過可能癱瘓憲法法庭的《憲訴法》，德國卻通過修憲成功保護憲法法庭，形成極為諷刺的對比。
張嘉尹指出，德國因為已經倒閣，在明年一月前要改選議會、重新組閣。德國社會因為擔心，可能成為國會第二大的極右派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AfD）進入國會後惡搞，在組閣前參眾兩院針對憲法法庭、大法官任期等規定修憲，也加入讓憲法法庭不致停擺的保護措施。
張嘉尹語帶羨慕的表示，這正是社會有共識，也認知到憲法法庭的重要性，才會有這樣的動作。
憲法法庭若倖存，應優先處理程序「重大明顯瑕疵」
「解鈴還須繫鈴人，大法官既然有這個權利，就要有勇氣、不要怕人家批評。因為一定會被批評、被抹黑的，但這是他憲法職責！如果扛得起來，這會是一個成本最低、對於台灣的憲政民主來講最好的解決方法，接下來兩三年才不需要這麼疲憊。」
尤其，中國國民黨立委羅智強於表決時的一番話：「舉手表決大法官也說合憲，我們也很困擾呢！」更是令人擔憂。張嘉尹認為，先前國會擴權法案釋憲關於立法程序「重大明顯瑕疵」的判決，顯然欠缺考慮、必須優先調整。讓立法院至少必須恢復到審議程序的正軌，藍白無法胡作非為。
張嘉尹指出，大法官本來講得很理想，要回歸到民主政治解決，但問題是藍白現在就不玩這個遊戲，還修《選罷法》沒收罷免權。不然，以這種模式的話，一年要生產上百個違憲法律都有可能，30 分鐘就可以弄一個法律、臨時生一個修正動議出來，要把人累死都可以。
張嘉尹感嘆，這是一個「憲政危機」，但也是一個寶貴的「憲法時刻」，這一年來台灣社會被迫要學習各種憲法知識、法學理論，大家越來越來懂《憲法》也是好事：「我們總是要保持樂觀，因為這個是比氣長的，怎麼可以那麼快就被打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