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秀琴
曾任出版社總編輯,現為作家暨譯者,著有《料裡風土:往山裡去的地方,九種食材從山到海建構客家飲食》、《料理臺灣:從現代性到在地化,澎湃百年的一桌好菜》等書籍。現居離台北城約一個小時的小鎮,持續文字工作。
相較於久久一次的宴席,在日常中,三不五時地或固定的見面,約定一兩個月見一次的朋友,或兄弟姊妹女兒賊每週末探望父母的行程,這樣的家聚小宴加菜,才能真正反映客家人的飲食特色。
爸媽初二、十六固定回老家拜伯公敬祖先,臨時起意要去看發生車禍有一陣子沒見面,晚一輩卻是兒時玩伴堂侄女;她隨手拿了一箱白蘭氏雞精卻帶回來一袋珍品桂竹筍乾,五月時節曬的筍乾,大部分人家都捨不得吃,包好放冰箱最底層,待到年底做拜拜或過年封肉才用。
即使不餘匱乏,客家經典菜餚筍乾炆爌肉或筍乾封肉也不會天天上桌,甚至並不經常料理這道菜,先不提繁瑣的程序和細節會讓人望而生畏,擁有筍乾的過程就是一種技藝,竹筍要剝殼、煮熟、曝曬、滷製和保存,客家人的筍乾分為極度乾燥和帶有濕度的半乾品,而不管哪一種筍乾在炆煮之前都要泡水好幾個鐘頭甚至泡一整天去除鹽分並柔軟纖維質,誰家會沒事做這道菜。
我媽笑咪咪的帶回筍乾並警告不要大聲嚷嚷,但還是被經常關心彼此的親友知道了,「啊!這麼好,有筍乾喔~」臉皮厚一點就暗示,「下週來去看你們啊!」不分彼此的女兒賊姑姐妹直白的說出來,「等我回去。」這般乾脆利落吃定你。
親友三不五時的往來是支撐人際網路的核心關係,也是建構此生喜怒哀樂的基本要素,而我們大部分時候在廚房裡在餐桌上體現這樣的關係;比日常三餐多幾個菜或吃一點平常不會特別煮的菜式,就是我們建立情感的方式。
客家人吃飯要有桌心菜,亦即主菜,通常是肉類,白斬雞、切三層肉就是這樣變著花樣吃,湯一定要有,較為傳統花功夫的是用菜乾熬湯,當下應時的柿乾,放了半年的豆乾,蘿蔔錢或覆菜,各式經典傳統菜乾湯,像是柿乾雞湯、蘿蔔錢鴨湯或覆菜肉片湯,主人客人一樣都期待著正來尞。
正來尞(zhangˇ loi liau+,海陸腔)是客家人相見聚會離別時說再見的片語,正來雖說是「才要」事實上是「再來」的意思,尞是一種狀態,有休憩玩樂之意,卻無法這麼簡單明白,在客語中是豐富多意含的語彙,離情依依且意猶未盡。
學生或上班族最喜歡聽到應該是放尞(放假),這詞彙至今我每個週末都還會聽到,走在巷口或週六倒垃圾,打招呼的用語不是食飽吂而是「放尞囉」。而我最懷念的是小時候夏天的傍晚,晚霞絢麗如斯,和阿公一人一支扇子,臨暗的火燒雲與鼻息玉蘭花香,是謂尞涼(乘涼)或坐尞(閒聊)
尞為什麼是休憩,或許可以這麼想,尞如寮,客家人簡便的屋設有菜尞、豬尞或做山的人有「山寮」、「茅寮」或「草寮」,謙稱自己的屋子只是一間寮,你再來我家尞,過家尞叫做串門子。
尞避暑(放暑假)、尞天穿、尞年 (放年假)時節要行行尞尞(隨意走走),等待下一回見「正來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