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宜豪,台中日南人。曾北漂到台北工作,10多年與都蘭部落因緣際會結下緣份,後來加入了舒米恩的團隊,與部落一起籌辦「阿米斯音樂節」,吸引了8000人來到都蘭部落。
而後,他受「阿度蘭阿美斯文化協進會」邀請,擔任國家發展委員會地方創生專案負責人,和一群10人上下、平均年齡30出頭的青年攜手創立品牌「都蘭國」,將部落故事以及阿美族文化,轉化成獨特的觀光體驗。近幾年,都蘭國運用地方特色創造獲利,政府計畫經費也逐年下降,朝自主營運邁進。
現年37歲的鄭宜豪,卸下了「都蘭國」的任務,回頭看自己一路走來,他說,一切的起點,是從18歲那年開始。
在青春低谷時期,環島之旅開啟不同人生
「18歲算是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我一直是一個蠻努力想去符合社會期待、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從小鄭宜豪就是模範生,不只是課業或運動,都名列前茅,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更是父母眼裡的好孩子,一路順遂。直到高中,他發現自己真實的性向,和主流不太一樣。
那是大約20年前的台灣,對多元性別的包容還不如現在開放,因此,當鄭宜豪發現自己喜歡的對象是同性時,感到相當不安,甚至覺得是個污點。那是第一次,他發現生命終於不再是可以透過努力就符合社會期待,也是第一次,長久以來的價值觀面臨崩解。
他開始不想念書,陷入憂鬱。高三某次,一度想不開而發生了嚴重車禍。鄭宜豪說,自己以前是會為了一、兩分跟老師辯論吵架、追求完美無缺的人,但那時,他完全失去任何動力追求了。成績一落千丈,他不想跟任何人訴說內心想法,大學指考時他刻意交白卷,成績自然不理想。
就在那年暑假,兩個朋友約了他去單車環島,意外開啟了人生新篇章。
那時還沒有智慧型手機,鄭宜豪拿著地圖從北到南四處跑,一路看見了許多城市外的民宿及風景,他覺得那些人非常快樂,這對從小就以為人生只有「念書考上好學校,結婚生子才會幸福快樂」的他來說,開啟了不同的視角——原來這世上還有很多元的生活方式。
而改變他最大的契機,是途經花蓮鶴岡部落時,下起了大雷雨,在停車躲雨的過程中,有個雜貨店老闆熱心請他們吃泡麵,並聊起了鶴岡在地的名產文旦,並說等中秋節就可以跟產地買。
然而,回到台北後,颱風來襲,鄭宜豪清楚記得隔天新聞頭版寫著:鶴岡文旦損失九成多。「這對當時的我產生蠻大的衝擊,新聞裡的事件,是與我有實際交流的人時,心情很不同。整個旅程,我看見人生有各式各樣的可能性,還有這土地跟我的連結,我似乎可以擺脫以前的想法,追求更不一樣的價值觀。」
串連桃園復興鄉販售平台,促銷水蜜桃熱賣
後來,鄭宜豪重考上元智大學國際企業學系,並參加了校內國際學生組織社團。在那裡,他因緣際會接觸到桃園復興鄉泰雅族,得知他們在賣水蜜桃的過程中,遇到業者競爭、販賣山寨版水蜜桃的困境。
他想到了那年的鶴岡文旦,而此刻他可以做些什麼。因而開始在網路上廣為宣傳此事,直接幫忙販賣在地的水蜜桃,並在校宣傳,鼓勵同學期末考完帶水蜜桃回家。當時,此事在新聞媒體中曝光,也推動了銷售。
畢業後,鄭宜豪曾短暫從事科技業,幾經轉折再度回到桃園復興鄉擔任代理老師。這次,他利用工作閒暇之餘,整合在地20幾個農戶成為一個平台,建立網站及粉專開放訂購,更有系統的販賣在地水蜜桃。他白天當老師,晚上幫忙銷售。他在網路上以自己曾在科技業上班,後來到山上當老師的故事行銷,意外地在網路上廣為流傳,新聞媒體熱烈報導。那一年, 水蜜桃大賣。
後來,鄭宜豪曾進入影像公司工作,再去了澳洲打工度假,回台後,他主動向歌手舒米恩(Suming)毛遂自薦提出履歷,他欣賞舒米恩以母語創作,並以行動投入支持家鄉部落的精神,順利加入米大團隊,在幾年後也成為舒米恩的經紀人,進一步參與「阿米斯音樂節」的統籌規劃。
因籌辦音樂節需統籌在地市集,他一個一個拜訪都蘭在地店家,幾年下來因而深諳在地文化,也因此密集加入部落會議,參與土地議題。直到2020年,鄭宜豪離開米大,受到邀請加入部落協會,催生都蘭的地方創生組織「都蘭國」,正式移居都蘭。
推動「都蘭國」創生 「用自己賺的錢,做更多部落的事。」
「阿米斯音樂節」,2019年曾在兩天內吸引8000多人湧入都蘭。有了這個經驗,擔任「都蘭國」總經理時的鄭宜豪便想:「兩天可以來8000多人,如果延長時間到整年,對整體發展豈不是很大幫助?」於是,「都蘭國」成立後,他便計劃以社會企業模式經營。
「都蘭國」以實體門市據點設立,串聯在地多位職人及工坊的作品販售。概念延續阿米斯音樂節市集攤位的形式,讓在地的文化底蘊,透過一個正式平台被分享及看見,所得按比例回饋給部落公共事務,或由部落自主運用。如支應豐年祭、獵祭等文化儀式,也能協助急難救助、部落學子獎學金等費用。他說,「我們期待用自己賺的錢,做更多部落的事。」
都蘭國更像是地方創生的新選擇,一個同時保存部落文化、串連資源、實踐自治理念的平台。除了回饋給豐年祭,也可以拿來蓋部落托育中心,讓部落的孩子有公共照顧的地方。
此外,他們也將2019年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交還都蘭部落管理的土地,打造成「阿度蘭農場」,帶領團客認識當地野菜,或是學習製作阿美族的傳統竹器、提供體驗遊程;也因過去租給永豐餘當造林地,種植許多尤加利樹,日後可用於開洗衣精、洗碗精、手工皂、酒精噴霧等自有品牌商品,不僅為地方創造產業和就業機會,也能吸引更多青年返鄉。
「都蘭國」也鼓勵部落民眾主動提案,一起參與地方創生。之前就有具豐富出版經驗、因衝浪移居此地的人,提案在都蘭創立獨立書店,引進跟地方相關書籍,「都蘭國」也願意支持,提供經費並幫忙宣傳。這樣的提案,不僅讓民眾有機會參與,也同時開啟了不同的地方創生。
對鄭宜豪而言,地方創生像是社區營造再加上社會企業的概念,價值在於「透過行動,在社區裡營造出共好,並讓社區更好。」而這個好,也必須實踐在獲利的方式。他認為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質,地方創生並不只是將獲利的方式「複製貼上」,「我們追求的是因應地方特色,創造出新的獲利可能,以及讓地方有更好的社會支持系統,促成大家更願意返鄉創業,更因此能強化屬於台灣的特性。」
讓傳統文化在流行熱潮中,不被輕易稀釋
鄭宜豪舉例,除了在地本有的優質產品,團隊的設計人員也會積極開發各種可能。像是他們會結合傳統揹帶,將阿美族的「情人袋」概念設計成側背包,不只是將傳統揹帶拿出來販賣,而是在創新中,讓傳統文化擁有延伸性。
「這份工作,對我而言是有使命感的。」他說,這十幾年來,都蘭的移居人口愈來愈多,開始有些網紅店家的出現,不過希望大眾能夠不只記得這些,部落的在地性反而被稀釋,無法被深入認識。透過「都蘭國」這個平台,外地人讀取的都蘭不只更深入,也有與部落真正開啟對話的可能。
很多人好奇,非都蘭本地人的鄭宜豪,何以願意多年投入於此?他說,客觀來說,當初是覺得,「這是一個不可多得、可以好好發揮的題目。」都蘭是一個有豐富歷史文化的所在,能被在地人認可,思考如何透過一個實體組織,為當地保留文化,是很難得的機會。
此外,過程中,有件事也讓他與都蘭真正產生了共情連結。他說,曾有次他答應都蘭國寶級頭目沈太木要辦樹皮工坊的開幕,卻因忙碌而耽擱了,後來頭目生病住院,他心裡非常愧疚,覺得自己辜負了對頭目的承諾,也是在那次,他第一次覺察到自己有了與在地深刻的情感連結。
2020年起,鄭宜豪也同時受邀擔任東海岸大地藝術節「月光・海音樂會」的節目統籌。基於過去主辦音樂節的豐厚經驗,他對音樂市場及團隊自有其敏銳度,他認為過去「月光・海音樂會」大部份以原民及民謠為主,但其實有許多歌手及音樂,也符合在地的文化走向,應可更加拓寬邀請的對象,藉此拉大客群。
因此,鄭宜豪加入後,邀請了許多和以住不同的樂團及歌手,如「拍謝少年」、鄭宜農、「滅火器」、高偉勛⋯⋯等。他們不一定是原住民,但作品與山海的情感或議題有關,也因為他們的參與,這幾年讓愈來愈多不同以往的觀眾湧入,認識東部海岸這塊土地。
今年初,鄭宜豪覺得任務執行到一個階段,也離開了「都蘭國」,目前對未來抱持各種開敨放的可能性。從鶴岡到桃園復興鄉,從「阿米斯音樂節」、「都蘭國」到「月光海」,今年37歲的他,回首18年前,那個曾經以為,只要品學兼優、考上好學校、找到好工作、結婚生子⋯⋯便能獲得人生幸福的他,早已和以往截然不同。他說,現在反而想成為一個「不想被社會定義的人」。
「我希望自己每年都有變化,不服膺於任何既有的社會價值觀,而是自己去形塑各種可能性,自己定義自己。身邊也許有不認同你的人,但,只有自己成就自己、投入自己所愛之時,你才會真正感受到,身邊也會有真正打從心裡認同你的人。」
下一個18年會在哪裡?鄭宜豪不設限,人生的多元,一如島嶼文化之多元,而他說,任何的知識,都不是為了把路走窄,而是讓自己能站在一個高度,探索更自由的可能性。他會繼續走、繼續探索,有機會,再在這座島嶼開創更多美麗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