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歲的阿順一直有買房夢想,為了存錢,他在台灣打兩份工,白天經營小型清潔公司,晚上還去社區做兼職夜班保全。去年11月,經由熟識的朋友介紹,要他去曼谷協助「朋友的朋友」從事加密貨幣業務,薪水是成交總額的3%,若順利成交,可抽成約新台幣80萬。阿順回憶,當時因熟人介紹,並未多加懷疑,接下這份工作。
「當我覺得應該跳車,已經來不及了」
2024年11月21日,阿順從桃園機場起飛前,被拉進一個「工作群組」,群組裡的中國人表示,將有泰國司機來接機,專車接送。抵達曼谷後,一名泰國司機前來接機,中國人在群組裡告訴他:「司機先帶你去找客戶、拿資料,再帶你回曼谷飯店休息」,於是阿順上了這輛「專車」。出發前一晚,阿順還在台灣做夜班保全,因此累到在「專車」上睡著,再醒來,查看手機定位,發現車輛已遠離曼谷,正朝緬甸東南部城市妙瓦底駛去。他趕緊傳訊問台灣友人,怎會如此?台灣友人回訊稱:「我要問一下。」
11月22日一早,阿順並沒有被帶回曼谷,而是被「專車」載往一條河邊,「專人」示意他上船。下船後,他被載往一處村莊,「當我見到兩個持槍士兵上車,我就知道,出事了。」阿順趕緊聯繫台灣友人,友人在訊息中安撫:「因為你這次賺的錢比較多,要有士兵保護。」
「當我覺得自己應該要跳車,已經來不及了。」阿順回憶,數日後,他一直試圖聯繫這名台灣友人。他自認兩人交情不錯,想不到該帳號直接被刪除,友人至今失聯。
「每天被逼合唱楊培安的『我相信』」、「不詐騙就上手銬、把我吊起來打」
阿順被騙入詐騙園區後,手機前後鏡頭被強制貼上貼紙,且手機立刻被沒收、鎖進保險箱。11月23日,緬甸詐騙園區裡的中國「主管」要求阿順開始上班,他表明不願意,於是被抓進禁閉室、銬手銬,緬甸與泰國籍的士兵以手銬將他吊起,輪番暴打,持續數小時。中國籍的「主管」並威脅阿順:「若不同意開始上班,就把你抓去賣器官。」
阿順被打到終於妥協,此後每天,他上午8點需抵達「辦公室」,準備開會,8點30分,全體幾十名「員工」被逼著合唱台灣歌手楊培安的《我相信》、中國歌曲《你的答案》等「激勵人心」歌曲,唱完再一起跑操場10分鐘,跑完後回辦公室,開始「和客戶打招呼、說早安」。
這裡指的「客戶」,就是遭詐騙的受害者。「我們這組很高壓,主管要我們做感情詐騙、投資詐騙,每天上班十幾個小時,都是盯著手機和電腦。」阿順回憶,整個過程,都有「主管」在一旁監視,每人每天能使用手機的時間很短,一旁也有「主管」監視,沒有機會對外求助。
他待在詐騙園區53天,業績掛零,「我還是跟客戶聊天啊,但就是沒有業績。」但他觀察,詐騙園區的「主管」特別喜歡台灣人、香港人,曾有一名香港人被逼著做詐騙,一個月「業績」高達30萬美元(約983萬新台幣)。
「詐騙園區最愛台灣、香港人」
「詐騙園區一直都很缺人,他們最缺聰明人。」阿順曾聽到詐騙園區的「主管」們討論,「他們說,訓練一個大陸人,要投入訓練的時間,是訓練一個台灣人或香港人的2到3倍。」「很多被綁架到園區的大陸人只有國小畢業,要背最基本的話術、詐騙守則,都得花上好多天,也無法理解什麼是加密貨幣。相較之下,台灣、香港人都大學畢業,理解力強。所以,詐騙園區最缺的,是『來自台灣和香港的聰明人。』」
去年底,阿順的父親得知兒子被綁架,多方奔走,從銀行領出自己的棺材本,花了5萬美元(約新台幣163萬元),依照緬甸詐騙集團要求,換成加密貨幣、作為贖金,終於在今年1月中,從詐騙集團手中贖回兒子。
阿順離開園區前,詐騙集團威脅他回台後不准報警,並拍攝他的護照:「詐騙集團主管錄影,拿一張紙叫我念稿:『我是某某某,被無良仲介賣到這邊。經過公司出手相助,友好協商,賠付金額,達成良好共識,謝謝公司。』」詐騙集團並威脅:「如果你回台灣報案、亂講話,我們就把你的護照個資傳給被詐騙的受害者,叫他們報案、叫警察抓你。」
「有台灣人去泰國旅遊,就被綁架到緬甸詐騙園區」
阿順回台一週後,最擔心的是園區內的受害者,因此決定接受採訪,說出真實經歷,希望別再有人受騙。「不可否認,我們是自己笨,才被騙過去。可是,我們不是自願的。沒人想去做這些事(詐騙)。」他回憶,離開詐騙園區之前,看見「新來的台灣人」,只因赴泰國旅遊,就被綁架至緬甸詐騙園區。
「3個台灣人說好一起去泰國,啟程之前,負責訂飯店的那人,忽然說去不了。但他告訴其他2人,到了曼谷,有專人接送。」阿順說,這裡指的「專人司機」,就是詐騙集團成員。就他所知,這2名台灣人目前仍遭限制自由,且不排除已經被轉移到其他園區。
業績不好恐遭電擊 憂其餘受害台人「撐不過這個農曆年」
阿順離開緬甸時,時序接近農曆新年,彼時中國籍的詐團「老闆」急需業績,要求2024年底到農曆過年前,「公司」整體「業績」要達到150萬美元(約新台幣4,914萬元)。「對於『業績』未達標的人,愈靠近過年,懲罰方式愈來愈誇張。一開始罰跑操場十圈,後面變成『罰扛裝滿水的飲水機水桶做200下深蹲』,最後施以電刑--他們拿電擊棒,直接電擊業績不好的人。」他雖得以離開,但仍掛心其他台灣受害者,「懲罰(強度)愈來愈扯,我擔心他們撐不過農曆過年。」
離開緬甸時,他遭扣留的手機、sim卡都沒有被歸還。逃出緬甸後,他全憑印象,畫出詐騙園區的平面圖,園區被山坡山壁包圍,哨站裡外都有持槍的「警衛」,區內有宿舍、辦公區、運動區、娛樂室、紅燈區,還有正在興建中的不明區域。農曆春節前夕,他寫下幾點提醒,疾呼國人和政府重視詐團陷阱:
第一,特別留意來自東南亞的工作邀約,「詐騙的理由很多,例如工作、旅遊、交易都有,無論工作內容,非常大的機率,最後是被騙去詐騙園區。」
第二,若前往泰國旅行,行程儘量不要離開曼谷或芭達雅區域。
第三,若須住宿,飯店儘量由自己或是同行友人代訂;如果遇到「同行友人臨時取消行程」、「同行友人改變行程、要你自己一個人去泰國」,就是一大警訊。
第四,在泰國境內交通方式,以計程車或請飯店叫車為主,不要相信不認識的「專人」、「專車」、「私人司機」接送。
針對跨國人口販運議題,婦援會、司改會和台灣國際反詐騙協會上週聯合召開記者會,呼籲外交部積極救援遭誘騙前往泰國曼谷、最後被帶往緬甸從事詐騙工作的國人。
對此,外交部發言人蕭光偉本週在例行記者會上回應,外交部與相關駐外館處在接獲疑似個案通報後,都立即錄案辦理,積極透過當地救援組織及既有各方管道,並與當事人及家屬保持聯繫。此外,外交部將配合內政部警政署持續宣導,呼籲國人莫心存僥倖,輕信陌生人甚至友人以高額金錢或免費旅遊的誘惑,而隨意往到外國工作、帶貨、直播,以免身陷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