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音樂和自己對話
去年11月4日,他以K6劉家凱的身份進行首次個人專場演出後,今年推出《太棒了!我一無是處的人生》紀錄片。他和音樂的起點,要從新竹中學談起。他高中時正值港星在臺灣走紅的90年代世紀末,聽到來自香港的搖滾樂團Beyond發行的國語歌後,開始接觸音樂,創立熱音社,是第一屆社長;那時錄音帶漸漸式微告別音響設備、CD是聽音樂的主流媒介、MD發展不久、MP3播放器正剛要問世。「以前SOGO百貨(現站前NET)那裡從火車站往東門城圓環走,右邊是大眾、左邊是玫瑰,大眾和玫瑰是兩家後來併成一家。附近還有一間古今集成書店,那時都會去買書套。」他回憶高二那年東門城才剛整修,熱音社到那辦活動、東門城第一次跨年他來過、蘇打綠樂團發片後也在這裡開唱過,那天還下著大雨……聊起青春年少,他慢慢分享,如數家珍往事歷歷在目。
問他怎麼開始彈吉他的?劉家凱提到東大路橋下有間「我們吉他屋」,老闆姓潘(潘啟川)「我以前去找他上課的時候,他就會一直在那邊彈Hotel California,老闆說:『我是新竹第一個彈的人。』我就回『噢!』,我那時真的不會彈這首歌,現在應該是練得起來,但那時候就只是聽,老師好像很厲害這樣子。」另一處是他去買吉他的民風樂府,此外,也在功學社的YAMAHA音樂教室學過吉他。他還提到竹中規定要游50公尺才能畢業,第一堂游泳課就測驗能游多快,依泳帽顏色分等級:藍帽、黃帽、紅帽。最快的是藍帽、黃帽算可以加強、不會游的就戴紅帽。體育課會打散班級,依能力分給不同的教練學習「我高中花了很多時間在游泳,到大學都是,我覺得那也是一個挑戰自己認同的事情,跟後來在音樂上經歷的有一點像,只是我在音樂上經歷了更久。」事過境遷20多年,他把故事拉進竹中的泳池取景,拍在〈跟自己對話〉的MV裡。
如今新竹的音樂環境和養分更加豐厚,除了熱門音樂社團之外,近年還有4校聯合K歌比賽,校園中也時興創作畢業歌,讓音樂人在此生根勇於打造專業錄音室,也帶著學生實現唱歌的夢想。
「離開學校後有段時間我在臺大醫院工作,印象比較深刻是在錄〈小情歌〉的時候,錄到一半,我就收到我爸出車禍的消息。」之後他爸爸因意外成為植物人,到離世前都無法在現場聽他的演唱會。2016年蘇打綠在金曲獎頒獎典禮後宣布休團3年,團員將追逐各自夢想。其後因音樂合約糾紛,難以再公開演唱自己的歌。在各自追逐夢想期間,劉家凱到波士頓進修,也思考拿掉樂團吉他手身份後能做什麼?重新整理20多年的音樂生涯,同時也為《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製作電影配樂,發行首張個人專輯時,他找來陳珊妮當藝人與製作部(artist and repertoire)的總監,自己擔任製作人。陳珊妮在大學時創辦熱音社,她的爸爸是菲律賓華僑,而劉家凱的媽媽是印尼華僑,兩校當時沒有熱音社,兩人都自己創辦,又因為各自多元文化的背景,在製作音樂時帶來細膩的洞察。
從音樂治療也自療過去
劉家凱曾因青黃不接的時期陷入憂鬱,創作像是一種循環,新的案子會從無到有經歷困難、挑戰然後克服成為新的創作。過去作樂團的吉他手,會有許多適應團員彼此的時刻,「製作自己專輯或電影配樂時,我做的都很用力,我想向世界證明我可以,想向世界證明的那個部分,還更多於音樂上要表達的東西。」那時他陷入一段自我懷疑的時期,不斷問自己到底能不能以此為生?每做一次都覺得花上120%的氣力,每次都認為是最後一張,不斷思考還有沒有可能創作新的東西?想起大學時曾做專輯分送給好友,樂團主唱吳青峰問他要不要弄個人專輯?甚至還留著劉家凱當年的青澀作品;電影導演程偉豪找上劉家凱合作《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及影集《正港分局》的配樂;又因為他大學念的是心理系,長年在音樂和他有過合作的夥伴陳珊妮提示,何不試試音樂治療。3位好友成為帶給他陪伴、企劃、給予支持和推力的觸媒,燃起他製作個人專輯的念頭,邀請7組不同類型的歌手跨界合作,完成臺灣少數製作人是主角,但不一定每首都要自己親口唱的音樂。除了製作專輯、舉辦個人演唱會、發表紀錄片之外,他同時找上諮商師,在幾乎無以為繼的情況下,把一路上因為創作而丟失的自己,一塊一塊拼湊回來。
音樂治療從自我和別人互動的方式出發,治療師在使用樂器過程中,點出人們平常不容易觀察到,情緒強弱和接受聲響回應的關係。這段治療的旅程裡,「我平常很溫和,不太會有狀況,可是被trigger了之後很奇怪的點,然後就會出現爆炸的感覺。」劉家凱發現自己容易誤解別人表達的情緒,然後他就會生氣的狀態,以數值來說只有0和100,沒有中間值的存在,後來他才覺察情緒的重要,認識在0和100間,有很多東西可以存在和平衡。
比如做電影配樂時,和練樂團時在意的點就不同。練樂團時除了樂器、彼此還有演唱者,吉他能不能支持主唱很重要,吉他手必須配合樂團;但做配樂時,吉他的聲音有時必須點亮劇情,「音樂其實是沒有說出口的對白。」它的出現在於能不能讓音樂和畫面做更深的連結,過程中劉家凱看見沒有想過的視角。劉家凱說遇到挫折的第一個念頭是,怎麼會有點像自己的人生?許多接觸音樂、練團有過的困境鬼打牆似的回來煩他,「當我被否定的時,我覺得我人生沒有價值了,然後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接下來的生活,然後我很痛苦、我吃不下、也睡不著、也沒精神、沒辦法做什麼事情、然後我也就動不了、不是真的睡著,但是也沒有什麼力氣去做什麼事情。」
創作者永恆的命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
他找到過去沒有打開來看的爸爸的遺物:一臺V8。「以前我爸可能就會在每天固定的時間,例如說晚飯前,那時我離家念大學,就打電話給我,問我吃飽了沒?會不會冷?就差不多了,可是那個年紀需要的不是這個,會覺得我需要有個人懂我啊!」他爸爸是退伍老兵,過去曾在軍中擔任攝影記者,後來在工研院當清潔工。假日帶家人出遊時會拍下家人們,「我爸年紀比較大,我小時候就不是很喜歡他出現在同學面前,但像我去參加游泳比賽,只要在新竹市,附近不要太遠的,他都會來看。」2003年他大學參加金旋獎演出,那年因為SARS無法在室內舉辦表演,團隊就在學校的行政大樓戶外自發辦了一場演出。多年後,卻在整理他爸爸的遺物中發現一卷錄影帶,小心翼翼地把劉家凱那次演出的影像保留了下來。
劉家凱提到媽媽在他眼中是極富韌性的人,40多年前印尼排華運動,媽媽隻身逃難來到臺灣,之後做裁縫、家庭理髮都樣樣自己來。「她看電視學做豆漿,認為豆漿應該就是這樣做,但喝起來就跟別人的不一樣嘛,我常常喝豆漿,知道別人的是怎樣,然後我知道是她做的不一樣。」又例如像是蝦餅、魚餅、咖哩羊肉等印尼料理,雖然用的都是印尼香料,但吃起來就和外面的不同,媽媽吃素不做那些之後,他才逐漸明白在媽媽的心裡帶著某種轉換的執著,也留在他自己的性格裡。「印尼應該也不是這樣做,但是我覺得她做的比較好吃。」他說。
訪談尾聲問他如果選一首歌獻給新竹,會是哪首?他選Beyond樂團的〈忘記你〉,最早的版本是粵語,歌名是〈喜歡你〉,他第一次在電視MV聽到歌時,當時記不住演唱者的團名,問了同學後才把歌練起來,他說倒不是這首歌足以代表新竹,而是歌曲在他和新竹之間有著流行音樂啟蒙的回憶和連結,喜歡過的事,會放在心底不會忘記。那些看似一無是處的過去,有著一位吉他手精彩旅程的起點。